2013年7月5日，中东所钮松副研究员在《东方早报》发表评论文章《埃及如何超越街头政治》（见《东方早报》2013年7月5日第A18版），全文如下：
埃及如何超越街头政治
中东剧变以来，地区局势在整体上已相对平稳，相关国家开启了政治与社会重建进程。但有两个国家局势处于持续动荡之中：叙利亚与埃及。如果说叙利亚仍处于“阿拉伯之春”以推翻长期执政家族或政党为目标的初级阶段的话，那么埃及毫无疑问处于“继续革命”阶段。埃及作为阿拉伯乃至中东地区大国，其局势走向对于其他转型阿拉伯国家也会有辐射作用。穆尔西总统最终被军方罢黜，其背后除了社会民生等核心要素之外，还涉及诸多结构性矛盾。
首先，埃及社会分裂导致的当前街头运动降低了埃及民主的质量。埃及社会一直以来主要分裂为亲穆巴拉克政权和亲穆兄会的两大阵营，由于中东剧变的突然席卷，埃及国内政治力量对比骤然偏向反穆巴拉克政权的群体，其中主要是穆兄会及其支持者。后穆巴拉克时代的总统大选的决胜局在穆斯林兄弟会旗下的自由与正义党党魁穆尔西和前穆巴拉克政权总理沙菲克两人及其所属阵营之间展开，便是例证。尽管穆兄会历史上坚持过宗教暴力斗争路线，尽管沙菲克被视为旧政权残余势力的代表，但曾经关系错综复杂、甚至是相互仇视的两股势力能够同台竞技，这本身就证明了埃及在走向政治民主化道路中所迈出的关键步伐。
相对于利比亚、也门、叙利亚等国的腥风血雨，“埃及最后一个法老”穆巴拉克的较早去职以及历经博弈与妥协的判决，最大限度维护了埃及的政治稳定。在这个难得的框架下，无论是穆兄会还是旧势力，都只能在民主的轨道上引导埃及的前进，双方都只能改变各自旧有的“革命党”理论与行为，逐渐向现代执政党转型，否则就将成为下一轮街头运动“革命”的对象。穆尔西阵营获胜后，在实现新旧两种思潮的融合，以及与前政权支持者分享权力方面不甚成功。因此，穆尔西同样被视为“法老”，只是如今他成为新反对派的斗争所指。街头运动推翻了穆巴拉克，这一次又试图推翻穆尔西。在任何一派都可以利用街头运动反对现政权的时代，埃及脆弱的民主愈发显得质量低下，军方出面罢黜总统便是理所当然了，有人将此次军方行动理解为政变，也有人理解为复辟。
其次，埃及军政关系有利有弊，军方是世俗化的守护者。穆尔西政权在与世俗化捍卫者埃及军方的关系处理上不甚融洽，许多原反穆巴拉克政权人士秉持世俗化原则而加入新反对派。事实上，穆尔西政权对全局的掌控能力仍与埃及军队在国家中的地位有着密切关联。埃及现行的共和制度自1952年纳赛尔领导的军事政变后得到确立，长期以来，军队在埃及的威权政治中发挥着决定性作用，埃及实际上是由脱去戎装的总统领导的军政权。但在穆巴拉克30年的统治期间，其培植的家族统治势力与军队之间产生了越来越深的矛盾。2011年中东剧变以及埃及变局中，穆巴拉克拒绝交权的态度促使军队在权衡利弊后以退为进，放弃了对穆巴拉克的支持，以图在树立军队支持民众诉求的良好形象的同时，重拾对政权的掌控。但埃及军队也意识到，传统的军管或军人直接参政并不符合时代的发展，因此埃及军队“垂帘听政”的倾向越来越明显，与其同今后各种碎片化的政治势力发生直接冲突，还不如成为各方冲突的仲裁者和利益的维护者。当然，埃及军队仍对穆兄会保持警惕，以程序违宪为借口，通过解散伊斯兰势力主导的议会下院来为前政权总理沙菲克参选铺路的态度便是明证。穆尔西当选总统后，如何将穆兄会的伊斯兰教背景与军方对世俗化的捍卫较好协调，直接影响着自由与正义党政权的执政效能；不仅如此，如何最大满足以军队为代表的旧政权残余势力、自由民主派、宗教势力、普通民众的多元利益诉求，对其政权的掌控能力也是巨大考验。穆尔西政权上台后的大尺度“揽权”行径更是触碰到多方利益。埃及军方虽有干政之嫌，但也未将建立军政府作为目标。
埃及要超越当前的社会分裂、街头政治，必须尊重埃及所拥有的阿拉伯、伊斯兰属性的事实，从自身属性本身来寻找国家的出路。西方的民主模式和选举制度与埃及社会有着巨大的差异，埃及传统的政治协商、佥议等原则应是由与选举并驾齐驱的民主制度构成。对于埃及执政者和军方的评价要超越“专制”、“独裁”等西方霸权话语，要历史地看待其合法性来源变迁，选举从来也不是合法性的唯一来源，尊重并适量照顾到各种群体和个人的利益诉求才是统治合法性不断增强的必经之路。虽然穆尔西总统政治事务助理巴其纳姆·沙尔卡维曾指出：“很少有可以被描述成纯宗教或纯世俗的政体，大多数都被表述成世俗和伊斯兰的特殊组合，埃及这个案例研究是该类别中的主要类型之一。”但穆兄会政党在宗教上所遭遇到的传统势力根深蒂固的质疑很难立刻消除。总而言之，埃及人身陷世俗国家与宗教国家、文官政府与军人政府、专制政治与民主政治等二元对立概念和思维之中，这虽造成了民众在行动上的无所适从和自相矛盾，但绝对不能超出和平的底线。“以暴制暴”决不会给军方和穆兄会带来双赢，政治持续动荡最大的输家也只会是普通埃及民众。
（作者：钮松 350普京集团新网站副研究员）
来源：东方早报
